“见个面。。。”
很惊喜的信息,我即刻回复:“你回来了?很久没见了。老地方?”
“老地方。”
“那就半个小时后见面吧。”
“好。”
我早到了,在那个宁静、不起眼的角落,正搅拌着香浓的咖啡, 透着隔阳玻璃凝望着外头的行人。真的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彼此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一个身影伫立于我眼前,回过头来,我怔住了。“ - - - 是你?”
“是的。”她坐了下来。
“- - - 为什么?”我纳闷地问,心中闪过一阵莫名的不安。
“不要再等了,她是不会再回来了。”她在桌上放下了一个好大的包裹,轻声地说:“打开吧,看了你就会明白。”
我犹疑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手触摸了一下,里边好像有好多东西。我迟疑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她点点头, 幽幽地说:“你要的答案全部在里边。”
我闭起眼,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打开了包裹,映入眼帘的却令我的心掉入无底的深渊。我 僵住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吞噬着每一颗细胞,几乎令我昏厥过去。
这是一张照片,我曾经只见过一次。照片中的她是那么年轻,飘逸的长发,嘴角的微笑是那么甜美、开心,眼瞳里尽是一片温柔。而此时我看到的却是一张贴在置放骨灰格子上的遗照!
心胸充斥的激情澎湃着,我抖着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庞,热浪迷蒙了我的视线,第一颗泪掉落在桌面上。天啊!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良久,良久。
“为什么是这样?”我的声音好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
“她掩饰得很好,当我们发现时,一切已经太迟了,她要求我不要让你知道。其实我们不知道的太多了,就比如她已经预先安排好她的身后事。。。。。”
“她没说些什么吗?”我抱有一丝期待。
“只那么一句:叶,将掉落了,却不归根。”
我不明地看着她,那是一句多深奥的话啊!
她扯扯嘴角:“等一切安排好告个段落,我们斟酌了许久,才能明白她的用心。她故意这么安排,因为她不想再回到这个让她那么伤痛的地方。没能告诉你,就是不希望惊动了不该惊动,而她又不想再见的人。。。。。”
我默默无语,没想到她始终没得放下缠绕了她一辈子的心头痛,至死仍然无法原谅伤害她的那个人,而宁愿选择以这种方法来逃避。
“你会明白的,不是么?- - - 其实,最后那段日子,因为有你遥远的关怀,她活得很开心。若真有遗憾,应该是无法让你看着她走。也许,她就是不希望带给你太多伤痛,选择默默离开吧。”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的心真的很痛,原来一直在和一个生命正在流逝的人保持联络,竟然无法从信息里探出任何丝毫马迹。等我知道了, 看到的只是一个包裹,天哪!
“妈妈还有很多没完成的心愿,你会帮她完成吧?里边有她多年来的稿件,她一直希望拥有自己的一本书,这个重任就由你去为她完成,就当着是你为她做些什么吧。”
我抬头望着她,仿佛看到那熟悉的眼神,尤其是那抹哀求的神韵太相似了。我怎么忍心拒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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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喝酒,陪我喝。。。。。”
“不可以,酒不能解决什么,你会越喝越痛苦的。何况你对酒精敏感,根本就不可以喝。”
“哈哈。。。。。这样不是更好么?醉了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也许就可以这样患上失忆,那段过去就可以断绝了。。。。。”
她多次这样对我要求,每一次我都极力劝说,最后她也没有坚持。只是后来她不开心时,就自嘲地为自己画个酒杯和一瓶酒,仿佛这样子也能把压抑的悲痛凭空一干而尽。
我在一旁看着她,心真的很痛,却不能分担什么。她那不幸的婚姻像把枷锁般套住她,几经挣扎都无法走出困住她的伦理。为了孩子,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踏出去,在他人眼中是那么地坚强,顶天立地。
然而,许多时候,没有人能读懂她那双紧蹙的眉宇间的忧郁,深邃的眼瞳里隐藏着多少的落寞与哀怨。为了能再踏出下一步,她只有扬扬眉,扯扯嘴角,似在自嘲也似乎是那么满不在乎。
我无法想象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但为了孩子她没放弃。她曾经那么说:“孩子没错,不幸把她们带到这个不完美的家庭来了,我唯有当着是欠了她们而还债吧。哪一天还完了,就是我解脱的时候。。。。。”
我不知该说什么,真的。
“不要这样想,你会熬出一个春天来的!”
“你很伟大,孩子会感激你的栽培,加油哦!”
“你的付出会有收获的,那时你就可以过一些属于自己的日子了。”
这样说真能安慰她么?明知道那很虚假,明知道无法抚平她内心的忿,于是我选择无言,只能叹口气,对她扬扬眉,以这种方式告诉她我明白她内心的感受。她凄苦地笑了笑,也连续地叹了几口气。
有一次她突然说:“做我的垃圾桶,好么?”
“垃圾桶?”我傻傻地看着她。
“嗯,这样子我就可以把心里那一大堆的垃圾倒掉,起码暂时活得没那么辛苦啊!”
看了她好一会,我点点头。她笑得好开心,那是很难得的笑容:“说好咯,不可反悔!”
她伸出小指,我们像小孩子般打了个钩钩。也许这一辈子,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一个可以容纳堆积在她内心的垃圾的垃圾桶,当个永远的心灵的知己。
我叹了一口气,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此刻多么希望她就在这儿,那么我也可以把她当着垃圾桶,把压抑在我心扉上的那抹无法说出口的情感倾倒出来。
而今,我只能躲在黑暗里,一杯接一杯的以酒麻醉自己。哈!如果她现在对我说要喝酒,我会毫不犹疑地和她干个天昏地暗。然而,借着窗外的月光,朦朦中,眼前那张照片中的她风采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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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少个夜晚,我翻阅着一本又一本的剪贴本,惊叹那文采中所流露的哀怨、失落及不忿。
“化悲为愤,又可以赚稿费,哈哈!何乐而不为呢?”每次看到文稿刊登了,她就开心地递过来,让我分享。
“你的作品好多,想过出自己的书么?”我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沉思了好一会,:“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那是我心中的一个梦,这辈子如果能完成,我就没白活了。只是。。。。。”
她突然睁大眼看我,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这样看我?”我抗议地说。
“嘿嘿。。。。。我找到赞助人咯,哈哈!”
“赞助人?”
“帮我出书啊!”
“你还蛮会作弄人嘛!”我故意白了她一眼,却忍不住笑了。
“说实的,你会帮我么?”
“—— —嗯,钱我没,可是我可以在其他方面帮你,加油哦!”
“一言为定?”
我鼓励的点点头。
于是,写作成了她倒垃圾的另一个出口。秉持着要拥有自己的一本书的信念,她常常在文字里找回自己。
有段时间,她写得很频密,故事中尽是有血有泪,叙述着那颗心如何渴望着突围,飞出困住她的枷锁,活回那原来的自己。每每以轻快的文笔开始,却在结束时留下无限的惆怅。
“每个故事好像都是很悲惨,是不是很糟糕啊?”她问。
“是感人。”
“有人问我,是不是在写自己的故事?”
“你怎么说?”我探视地问。其实认识她的人都知道那是她不同阶段的故事。
她笑了笑,耸耸肩,道:“这怎么可能?写故事嘛,应该是天马行空,什么都可以写啊!如果只写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写几篇,不是么?”
我拿起一本没完成的剪贴本,正想翻到后部的空白部分时,一张写满潦草字体的纸张掉落地上。我把它捡了起来,对着龙飞凤舞的字体不禁怔住了。
“我的日子不多了,还有许多没完成的心愿,但已经无法让我做出太多的选择。
我必须要离开,再不走的话,就永远无法离开了。我不能也不甘心留在这儿啊!
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无言。我不想化为一片云彩后,仍然在伤痛和无奈中徘徊!我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解脱,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必须挣脱困住了我一辈子的枷锁。下辈子的下辈子,我都不希望再见他一眼,也不会让他找到我魂归之处!
这辈子无法断绝,唯有选择在他乡尘归尘,土归土后,一切就会来个彻底的了断。
风萧萧,雨凄凄,叶,将掉落了,却不归根。。。。。”
突然我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她匆遽的离开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原来为了脱离那把枷锁,多年来她一直都没放弃,今生无法圆梦,就让那个梦在另一个世界去实现。
于是,她选择在天涯的一角,寻找自己最后的归宿。如果这样做,真的会让她得到解脱,我唯有祝福她漂泊的灵魂找到了安息的落点。
我小心地把纸张珍藏,视线却被刺热的泪雾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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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她的孩子,走了好一段路,走廊上除了我俩的脚步声,只有一片宁静。转了一个弯后,她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就在这里。”
迎接我的依然是那双温柔的眼瞳,嘴角的笑意依然是那么真诚、甜美。我走前去,伸出手再次在那脸庞上抚摸,内心千言万语只能通过彼此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的眼神交流。
一颗泪终于沿着脸颊而下,一年了,天啊!一年后的今天,我才终于站在她的灵前,我能不激动吗?
肩膀上的手轻轻地拍着,默默地陪着我。良久,我醒醒鼻子,慢慢地稳住了澎湃的激情。
我把一本精美的书、一束百合及八个不同的苹果摆在灵前,喃喃道:“欠你的,我都带来了。为什么那么狠心不给我一个机会,好让我亲自交给你啊?”
“也许,今生你们只有缘分当知己吧。”
“也许。”我点点头,凄苦地笑了笑。
“妈妈是开心的,起码她活回了自己。从她一手精心的策划,她已经走了出来,不是么?”
“是的,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这样把整个世界扛了下来,但也一直活得很累。”
“谢谢你,真的,因为有些东西不是儿女可以代替的。这本书将牵系着我们的心,不管她今后魂归何处,她已经圆了该圆的梦。”她感激地看着我,依稀仿佛,那熟悉的神韵又出现眼前。
记不起在哪里看过这句话:两个不对的人,在对的时间里相遇是一辈子的痛;两个对的人,在不对的时间里相遇却是一辈子的无奈和遗憾。
这是不是我和她之间的写照?我已无言。
是错过的缘分?还是错误的邂逅?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凄然一笑。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过,这一生回忆里有她就已经足够。。。。。
~~~~~2011年新纪元学院文艺营小说组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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