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8, 2011

花谢情残


          我昏昏然地从诊所出来,麻木的什么意志都没有。待候室内的人都以异的眼光盯着我,让我有点恼怒,有什么好看的?

          取了药,付了医药费,深扣着眉头,大步走了出去。我打开车子,跨了上去,整个人崩溃了。

          我把头靠在驾驶盘上,手紧紧地捉住头发,用力咬住下唇,默默地流着泪。一阵难忍的痛楚向我的胸部袭来,我闭上了眼,冷汗也沁出了。

          忍住吧!我告诉自己。已经忍了那么久,只剩下短促的日子,还要什么不能容忍的?再过些日子,我就不需要承受如此的痛楚,永远也不!

      一阵泪雾蒙住了眼睛,我惨然又自嘲地笑了。药,那又是黄又是白又是蓝的药丸,嘿!天知道还要多久以它们来维持我的生命?两年了,整整两年了,不短也不很长的日子,我竟然与药物挨过!而两年后的今天,医生才告诉我,我患了癌症。

          癌,这是个可怕的字眼,是的,它使我整个人都震惊了。当癌症走入一个人的生命里时,你可以想象后果是什么,不是么?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会有今日;即使是医生没有告诉我,我也该知道我患的是癌症。两年来的痛楚已经告诉了我,只是我不敢承认!我一直在回避着事实,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是朵垂谢的花朵!

          自我欺骗,虽然在精神上很痛苦,然而我还是挨过了两年的日子。如今当我再也无法瞒骗自己时,我终于知道所剩的日子不多了。虽然已经没勇气面对这些药物,也唯有它们才能让我争取每一分一秒。我还有许多事要办妥,我不想让他人为我太痛苦,更不想使自己太遗憾。我已经遗憾自己的日子太短了,又岂能留下更多的遗憾?岂能?

          那阵痛楚总算消失了,我懦弱地将额上的汗水擦掉,吁了口气,发动车子。我实在不明白,以我那么差的身子,也能开了那么久的车子而一直没发生意外。是上天怜悯我吧!

          大约是十分钟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那是两房一厅的房子,独自住着是蛮舒服的。三年前当我来到这儿工作时,它已经属于我所有。很多人曾经问我,为什么一个女孩独自居住,其实叫我如何回答?对一个和家人吵翻的人来说,别人永远都不会懂其中的一切,更不要提所承受的创伤。

          我也曾问过自己,为了一个爱自己的男孩而舍弃家人,值得吗?然而,这不是我后悔的时刻,也已经没有后悔的退路。我将有段很忙碌的日子,我还有那么多要办理的事物等着我去完成。

      我把药物锁好,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即使是最后一刻,我也会悄然离去。自从踏出家门,我始终没有回去,一次也没有。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适而回去祈求他们的怜悯。我有份好工作,足够让自己过得舒适,又何须同情和怜悯?

          两年来,怀文 - - - 那个为他而舍弃家人的男孩,一直都不知道我的情况。我始终在瞒住他,虽然那逐渐苍白的脸庞曾让他怀疑过,但是他仍然不知道我的生命将要凋谢了。幸好他不在此地,因此我们也很少见面。他是个上进的年轻人,正在为着他的事业拼搏,我又岂忍心让这事实粉碎了他多年来所追寻的梦和理想?

      然而,要来的终须要来,我又能瞒骗他多久?我不敢想象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打击,但他始终要面对这个事实,除非。。。。

          我为之一振,也许我可以永远瞒着他,但是必须狠心地伤害他,让他误会我,这样子他就会离开,也永远不会知道其中的苦衷。我已无法与他长相守共始终,虽然他正充满希望,为我们的未来而努力。这样做也很无奈,他的痛苦也许会少些,因为我无法亲口告诉他我患的是癌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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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痛渐频,也更加难受,服药的次数自然也多了。我常坐着镜子前,望着里头的那张逐渐消瘦、苍白如纸的脸孔,不禁凄然。两年,才两年,我却是相若两人。那深凹的眸子,那一脸的憔悴,我竟然是一个快死的人!

                  
          天啊!为什么是那样的?为什么是在我离家一年后才呈现那些病痛?是上苍惩罚我,还是命中注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哦,别想太多,医生不是说不要胡思乱想么?、


          有人敲门,是邮差递送挂号信。我拿着信倒回桌子坐下,呆视着信封上的字迹。已经五年了,我认识这字迹整整已经五年。我叹了一声,一阵内疚升起,该怎么办?拆开它?还是再次把它搁置?

         
      我的眼光落在桌角上的三封信,是的,三封信。那是他这三个月来所给我的音讯,然而我给他的呢?手上的这封,就是第四封,我是否要把它拆开,然后就像其他几封那样,静静地躺在桌角?


          我很矛盾,真的很矛盾。我本来想借机会伤害他,却无法编捏谎言,无法欺骗自己那份对他的情感。于是,我只好忍心不回应,一字也不。而他如今寄了封挂号信,为的是什么?


          我咬咬唇,甩甩头,拆开吧!三封都已经拆开了,又何必为了这封而犹疑呢?

          亲爱的:
                   我实在不明白这三个月来,为什么你一点音讯都没有?如果说你搬家了,调职了,也应该让我知道。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挂念你,日夜期盼着你的回音么?即使是那么一句‘好吗?’也足以让我感到无限欣慰。


                   我一直不放心,实在不放心。每当想起你那张苍白的脸孔,我就心疼。你是在瞒骗我什么吗?我们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能信任我的?


                   我已经无法忍受,我决定一个星期后回去。我一定要见你,要你坦白地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要再隐瞒我,让我担心受怕啊!


                   亲爱的,希望到时你会来接机,我第一个要见的是你,就像以往一样。永远挂念着你。

                         快乐安康

                                                                                                                    
         
          短短的信笺,洒脱的字迹,尽表露了他的真诚情感,而我却让他惦记了三个月!我必须承认我残忍,然而除此以外,我还能怎样?


          他说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实际上只剩下四天了。四天,只是四个日升四个日落,我还能回避多久?我又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


          信笺缓缓地从手中掉落地上。那痛楚, 那袭人的痛楚又向我冲来。我挣扎了许久才能找到药物服了。


          镜中映着灰白的唇片,欲掉的泪和一脸的茫然。想着他即将出现,我无助的伏在桌面上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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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挣扎了整个上午,终于向上司请了个假。我极少请假,纵使有时真的难以忍受痛楚的侵袭,我还是咬住下唇坚持了下来。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被发现,那就无法再隐瞒怀文和远方的家人。

          我匆匆的赶到机场,还是迟到了。远远,我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张望。一阵酸楚涌上来,哦!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的一次相聚?

          我用力甩甩头,把车子停在他身旁,按按喇叭。他惊喜地打开车门。跨了上来,坐在我身边,用力捉住我的手。

          “可莹!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咦!怎么你的手是那么冰冷?你不舒服么?”

      他的目光很逼人,我胆怯地回避了他,把手抽回来。我强装笑颜,若无其事地说:“有点忙,来迟了,抱歉!你到很久了么?”

他扣住眉头,仔细地打量了我一阵,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没多久,你还好吧?”

我心中不禁一怔,硬着头皮不自然地笑笑。糟糕!这场戏演得真是差劲。“你不高兴看到我么?”

“哦,不!不 。。。”他慌忙地说,笑得也很不自然。“没事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有啊!怀文!今天你当司机,好吗?”我近乎哀求地说。以往都是我开着车子,但是,那是以往的我。今天,我没把握,我的心情很混乱,我怕我受不了,万一半途中那痛楚再次侵袭,我该怎么办?

“好吧!”他下了车,绕到司机位置来。“你还回去上班么?”

“不用了,我已经请了一天的假。我们回去吧!”

他点点头,熟练地开着车子往大道奔驰。我缄默了,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我没勇气,也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阵又一阵的惶恐浪涛在我心中澎湃着,到底我还能隐瞒他多久?

他直接回到他的家,应该是说他哥哥的家。小侄儿看到叔叔回来,高兴得大叫:“妈妈!叔叔回来了!叔叔回来了,阿姨也一起来了!”

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阿泉!你又在说什么梦话?叔叔不是在远方工作吗?”

“真的,妈妈!”阿泉直向车旁奔来,一扑就扑到刚下车的怀文的怀里。“叔叔!”

“阿泉乖!”他把孩子抱起,亲了又亲,却让我无限的感触。我何尝不想有那么一个情景?属于自己的一幕情景?“大嫂!你好,哥哥呢?”

“怀文?真的是你?”走出来的大嫂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你几时来的?怎么没通知一声,好让我没去接机啊?”

“怎么?不欢迎我这个惊喜啊?”

“谁说的?阿泉就每天盼望着你呢!来,先进去,你大哥大概是在屋后吧。”

“谁说我在屋后?老弟,你太不够意思偷偷的回来啊!”大嫂还没说完,大哥就从身后冒出来,手中还抱着一只惹人怜爱、雪白的兔子。

怀文放下阿泉,一手接过大哥手中的兔子,半开玩笑地说:“谢啦,大哥!这个见面礼还挺可爱的!”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喜悦的相聚,仿佛失落了什么。很久以前,我有过别后的相聚,然而如今我已经没有了这个权利。我没有了家,哪里来的团圆?

突然,有只小手拉住我,一张小脸笑盈盈地仰着,道:“阿姨!你好久,好久没来了!”

我尊下身子,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道:“阿泉!阿姨没空,你知道阿姨每天都要工作,对吗?”

“来,来!大家还站在门口干嘛?”大哥帮忙提了行李,先走了进去。

我犹疑着想走,但是阿泉一手拉住我,另一手牵着怀文,使我一时无法离开。我的胸口开始发闷,那是痛楚发作的现象。我真的惶恐、害怕。咬住下唇,安慰着自己没事的,垂着头跟了进去,我必须尽快坐下,否则就不堪设想了。

“阿姨!怎么你的手那么冷?”阿泉突然问,使我吓了一大跳。

我晃着身子,来不及说什么,怀文神情慌张地及时扶住了我。“可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但那阵疼痛已经像巨浪般冲着来,我只觉得浑身乏力,冷汗也开始沁了。完了,老天!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啊?

“哎呀!”大嫂惊慌地跑过来,帮怀文扶住我,但我已经虚弱得无法站起来。“可莹!你怎么了?你为什么那么苍白?可莹!”

我从来没有那么痛苦过,眼前发黑,只觉得自己似在漂浮。怀文焦急地摇晃着我,颤栗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可莹!你睁开眼睛,别吓我们啊!可莹!”

“药 。。。 在 。。。 车子 。。。里 。。。我吃力地说,双手痛苦的捉住胸前。

我竭力地保持清醒,但我失败了。我只听到一阵的惊慌,渐渐地远了,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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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刺鼻的药味,一幕刺目的惨白,那是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印象。我又闭上了眼,因为我已经知道我身在那儿了。我也知道我的秘密已经被揭穿了。

有个人在我的床边,或者应该说,我进来的那一刻,他已经守住在这里了。那是一声令人心痛的叹息,一只很舒服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难忍的热浪涌入我的眼眶,我的鼻尖是那么酸楚。我不敢睁开眼睛,我实在无法面对他一脸的痛苦。

“可莹!”他握住我的手,哀求道:“张开眼看看我,好么?可莹 。。 。”

一阵激情把我淹没了,我别过头,竭力抑住喉间的哽咽。

“可莹!你真的那么忍心吗?你已经睡了四天,你还忍心不看看我么?”他轻轻地哭了。“你已经隐瞒了我那么久,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你说话呀,可莹 。。。”

他突然扑在我身上,紧紧地把我抱住。我慢慢地张开眼,泪悄悄地滑下脸颊。他用手把我的泪揩掉,然而他的泪却掉落我的脸上。我动动唇,惨然地笑了。我竭力地伸出手,但觉每个关节是那么无力、那么疼痛。

我的手终于落在他的头上,吃力地摸摸他的发丝,吃力地、孱弱地说:“怀文 。。。 不要哭 。。。要来的总算来了,不要太悲伤 。。。”

“可莹 。。。”他的肩头抽搐着,声音是沙哑的。

“我抱歉无法 。。。和你长相守 。。。我 。。。”

他用手迅速地掩住我的口,急忙道:“可莹!你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好的!”

“好?”我凄然地笑了。“不要再安慰我,也不要自我欺骗了。”

“。。。。。”他动动唇,豆大的泪掉落了下来。

我望望窗外,此刻的夕阳是那么耀目,但不久它就会暗淡、消失了。就像一朵花,纵使它开得多引人、多艳丽,它总归要凋谢,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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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仍然无情的逝去了。

匆匆的已是三个星期。我数着每一分每一秒,但是我还是一分一秒地少下去,少下去。。。。。

医生曾经说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六个月,廿四星期,一百八十天。然而,我已失去了四个月,实际上我只是剩下八个星期了。八个星期后,我将何去何从啊?

工作是辞了,但是我还是在医院里。我还有很多要办的事,我怎能看着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我怎能让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

我吵了半天,坚持着要回去,但我没有得到准许。怀文劝着我说:“可莹!在这里,你会得到照料,何苦要回去?”

我垂下头,缄默了许久。当我再次抬起头时,我的眸子里已经孕满了泪水。我哀求道:“对于一朵即将凋谢的花,这么一点要求,你怎么忍心拒绝?”

一抹痛苦闪过他的脸,终于他很谨慎,很认真地问我:“你一定要回去吗?”

“是的,”我点点头:“我还有很多事要办妥。。。”

他不语,低喟了一声,走到窗前,默视着外头。良久,良久,他终于回过头来道:“只要你快乐,我什么都依你。”

他憔悴得令人心酸,天知道他将要如何面对那最后一刻?

我回到那别了三个星期的房子,院子是一片荒凉,野草长长了,没修剪的玫瑰枝条更显得杂乱,有的枝条伸延在泥地上,枯萎的花朵,半残的花瓣,这一切的一切,唉!

我依在门边凄然低喟,愣住了。

“怎么了?”怀文走了过来,悄然问道。

“看,花儿都谢了。”我指着玫瑰,感触地说。

“你先去休息,我帮你整理一切。来,我扶你进房,嗯?”

我点点头,他眼瞳里的泪光在闪动,我不忍心让他再为我担心太多。他坚持留下照顾我,只希望能好好地珍惜着这短促的岁月。他希望我在最后一刻能含笑而逝,这份情意,我唯有来生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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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好大,好大,风也好狂,好狂。

我依在怀文的怀里,默默地、呆呆地凝视着那抹雨景。街灯迷蒙,窗上的雨点使景物更加朦胧。

“冷吗?”怀文体贴的问,顺手拿了件大衣盖下来。其实,我并不冷,我身上已经裹了寒衣,又加了层棉被。半缩着身子依在他的怀中,又怎么会冷呢?

“我不冷,怀文!你看窗外的花!”

玫瑰已经被吹得东歪西倒,叶片也被刮了满地。剩下的几朵花儿似乎经不起风雨的摧残,残瓣脱落,低下了头,那么地沮丧、苍凉。明日,剩下的会是怎样凄然的一幕呢?

他把我紧紧地拥住,把我的头紧靠在他的胸前。我感觉到他的胸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地拍着。他把脸靠在我的头上,低声道:“虽然风雨无情,花儿仍然会开得美好。”

          “是吗?”我淡淡地苦笑了。

          “可莹!”他托起我的脸,深深切切的看着我。“别那么消极,你会好的!近来你不是好很多了吗?”
         
             一股热浪涌上来,我努力地抑住。是的,这些日子来我的精神好多了,但我知道,那是因为细心的照料,依时服药,依时休息的结果。然而事实上,我还有多少日子?怀文知道,我更是清楚,那一刻已经一步一步地逼近了。
         
四个星期,三个星期,两个星期。。。。。

“你又在想什么?”他紧紧地盯着我。

“想你。”我说。

“别逗我开心。”他不信,轻轻地道。

“真的,我在猜想你的心跳在说些什么。”我坦然地面对他,很认真的说。

他抖抖唇,眶边的泪欲滴落。他忽然俯下头,深深地吻住了我。我感到他的热泪滚落在我的脸上,抱住我的肩膀的手也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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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拾起玫瑰的残肢,心中是难堪的伤感。昨夜的风雨竟然那么无情,把玫瑰的大枝吹断了只剩下另一小枝,孤零零地伫立于仍然充满寒意的清晨里,更显得凄凉。

          玫瑰!为什么是折断了一半?难道 - - -

          突然我仿佛身置于荒野中,又似乎在汪洋中的骇浪里浮沉,浮沉。一切像迷雾般那么虚幻,那么不实际。我开始感到惊慌     、害怕,我受不了,受不了!我转身往屋里奔去,惊惶地尖叫:“怀文 。。。。。”

          “可莹!发生了什么?”他一把抱住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伏在他的怀里无助的哭着:“我怕,我好怕。。。。。”

          “别怕,别怕!乖,我在这里,永远在这儿,别怕!”他哄孩子般拍着我,但我的泪却是一发不能收。

          “玫瑰。。。已。。。”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玫瑰怎么了?”他推开我,紧张地问。

          “断了。。。只剩下一半。。。我。。。是不是也。。。”我无助地倒回他的怀里,而他的衣服已经被我哭湿了一大片。

          他猛然一震,僵住了。他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半哽咽地说:“可莹!没事的,你别乱想。。。”

          “我要回房去。”

          他无言地扶了我进去,服侍我吃了药,再让我躺下。他一直怜爱的看着我,多次想说些什么,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他伸出手,整理了我额前的发丝,终于悄然道:“可莹,我通知你二弟来,好么?你们一直有联络,我想他会来看你的。”

          “不!”我即刻道:“别!别告诉他!我不希望家人知道。。。。”

          “可是,可莹!我总不能永远瞒住他们啊!我知道你不想回去,但是他们早就已经原谅你了,真的!他们多次要求你回去,不是吗?”

          “算了,我既然悄悄地来,就悄悄地走。。。”我好像对他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目光迷迷蒙蒙地落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叹了一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一阵,再坐到床边去,背着我说:“我想到大哥那儿一趟,很快就回来。”

          “去做什么?”我有点怀疑。

          他回头看了我一下,勉强地笑了笑:“回去抱只兔子给你,好么?”

          我思索了一会,装出欢悦的笑容,点点头。然而,天知道我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他俯下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地睡,嗯?”

我拉住要走的他:“怀文!吻我,只一下,好吗?”

他笑了笑,真的深深的吻了我。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泪悄然滑下。哦,怀文!那将是最后的一吻!但是你不会知道,因为当你回来时,我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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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拾了很简单的行李,装在一个轻便的手提袋中,这样子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其实,我并不需要太多的衣物,它们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我找了纸和笔,呆呆地坐在桌前。我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手都开始抖了。但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怀文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我再犹豫,我就无法走了。我咬咬唇,终于写道:

          怀文:
别恨我悄然离去,我抱歉如此忍心,但是亲爱的!请别恨我、怨我,也别问我究竟为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走了;我终究要走的,不是吗?

不要找我,就让我独自度过那一刻,我知道它就要来了。今生今世,我俩就此而别,来生再让我们永久到白头吧!

不是我狠心,只无奈花欲谢,情也将残。。。。。

不要太悲伤,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我会带着你的快乐而离去,谢谢你!怀文,我亲爱的。。。。。
  

          我把信笺放在床上,回首看了房间一下。此一别,我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我抑住眼泪,用力甩甩头,拿起手提袋走了出去。我看了半残的玫瑰花,剩下的两朵刚好是一束,于是走过去把花摘下。我返回房间,轻轻地把花放在信笺旁,怀文!花欲谢,情将残,就让它陪着你吧!

          我拦住一辆德士,很快来到车站,选了要去的目的地。搭客稀少,那正是我期望的。我选了窗边的位子,依依地看着倒退的景物,心中浮现无限的惆怅。

          我低下头,轻轻地揩掉滑落的泪。不,我不可以哭,我必须坚强的完成这遥远的路程。我有足够的药物,我一定能度过这最后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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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沙滩是美丽的,但它也是寂静的。落日的余辉映在微波的水面上,荡漾着耀目的光芒。天际边彩霞如诗如画,几只孤行的海鸥低低的哀鸣着。

         
我沿着水边,缓缓地走着,走着。沙是那么的细白、柔软,浪花却把我的脚印一个又一个地淹没了。

          我跪了下来,捉起一把沙,端详了半刻,松开了手,沙就从指缝中散落了。我又捉起一把,轻轻地让它随风散落了。我再捉一把,还是散落了。

          一把又一把,我就这样不停地捉着沙。我笑了,笑得那么空洞、那么自嘲、那么无奈、那么惨然!泪水却悄悄地、慢慢地沿着脸颊滑下。

      落日已沉入海里,天际边的彩霞已经失去了光彩,天空变得暗淡,海鸥也飞远了。只有浪花仍然一朵朵地卷上来,退下去,卷上来,再退下去,不停地,不息地。

我站了起来,凝视着日落之处,最后的余晖在我的泪雾中慢慢地消失。

          昨天,今天,再见了,永远再见了。

          明天 - - - 我还有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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