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神

在熙来攘往的机场里，他选择默默无语地独自坐在一角。

          我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没过去那一边？”

          “这里坐也好。”他简短的回答。

          我回头一望，即将赴台深造的儿子正和一群送机的亲友拥抱话别、拍照，而他，却选择背向他们坐在这儿，眼神是落寞的。

          我叹了口气，假装很开朗的说：“恭喜您，孩子总算要出国去深造了。”

          “若不是你们那么用心尽责帮他申请，出不出国都无所谓。既然申请到了，就让他去吧。”

          那语气沉重得让人窒息，我怔怔的望着他，一时无言。半响，我说：“孩子们应该出去看看世界，让他们去闯闯，学习独立。”

          “其实，留下来也不是没出息，将来的路要靠他自己去走。只要有毅力、恒心，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但他不够积极，就像学英语，他说不会就算了。”

          我继续和他东聊一句、西聊一句，却强烈地感到那语气是那么的哀怨，而他始终没回头看看儿子一眼，和一个星期前的他相若两人。

记得那天，他是那么地兴奋，一脸的笑容，冲着我说：“老师！你一定要帮我安排一个聚餐，孩子为出国之前，我想表达对你们的一点谢意。”

          原本我想推辞，但他即刻加了一句：“你们太好了，对孩子的爱戴与协助是我这一辈子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定要请你们吃顿便饭，不然我连睡也那么的不安宁。”

          那是一个八十六岁高龄的父亲，紧紧握住我的手，用我无法拒绝的央求眼神看着我。我投降了，感动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双手再次用力的一握，我即刻点头说：“好，我帮您安排，您就放心吧。”

          “太好了，谢谢你，老师！”他高兴的拍拍我的肩膀，依稀仿佛我看到眼角泪光一闪。“那我安心了。”

          那是一顿很温馨、由三位赴台深造孩子们的家长宴请的聚餐。口齿留香之际，也深深感受到家长对我们的那份心意，爱把我们的心填得满满。

          “老师！你们要多吃！”碗碟里的菜肴又增高了。

          “老师，谢谢你们！你们太好了，那么的疼爱我们的孩子，就像你们亲生的一样！”手握了无数次，肩膀也拥抱了无数次。

          一路来的付出，抱着职责之心，从来没想过回报，此刻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                 *                 *                 *                 *       

          我们随着一伙人上了二楼，等待入闸时间。此时又来了一群亲友，围住即将离开的儿子。原本站一旁的父亲走了过来为我们介绍：“老师！这是我的孩子们，有儿子，女儿，媳妇！”

      我与同事忙着应付，其中一个女儿说：“你们真有心，现在很难找到这样的老师，老远赶来送机。”

         

          我打了个哈哈：“有啊，博物院里就剩下我们这三几个！”

          喧哗中，他又退到一旁，远远地瞄着我们的互动。我实在忍不住了，把那孩子叫来：“过去和爸爸说几句吧。”

          他抓抓头，看了父亲一眼：“我不知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去吧！其实老人家的眼神一直跟着你。”我用力推了他一把。

          其中一个姐姐也加入，说：“爸爸八十六岁了吔！有什么就趁这个时候放下，多和他聊几句吧！”

          “其实，为了我升学的事和爸爸闹过。此刻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最好的时机，你爸爸是属于老一辈的人，他不会把爱表达出来的。过去给他一个拥抱，那道墙就会消失了。”我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我还是不知说什么。”

          “难道你要到了外头才能体会爸爸对你的爱？看看吧！他一直在看着你！”我再次把眼瞄向老人家。

          “是啊！也许你还年轻，不能真正体会。到了我们这种年纪，再不珍惜要待何时？”姐姐加了一句。

          “好吧，等下入闸前，我尽量和他说几句。”他总算妥协了。

          “拥抱哦！”我再次交代。

          入闸时间到了，老人家匆匆走过去，守住入口。高头大马的儿子走过来，拍拍爸爸的肩膀，大声说：“爸！我要去升学了，你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哦！”

          他用力点点头，一脸的忧伤，而妻子却早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他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幽幽地看着儿子办好手续，目送他消失在尽头。而后，他转身再次把脸紧紧地贴在另一道墙，追问着儿子几时上机，是否会经过那一边通道。

          然而，他失望了。孩子上机的入口偏偏在另一尽头，可是看到别人经过，他还坚持地说孩子就要走过了，他要多看几眼。直到女儿再次告诉他，他只好幽幽地迈开沉重的脚步，随着大家离开。

          我看着一切，心里一股悲戚涌上来。孩子啊！你可感受到一个八十六岁的父亲对你那股强烈的爱？其实，他不是不想让你走，而是你这一走，要四年才能学成归来，对他而言，是一项苛求！我深深地体会到他的担忧，一根残烛要如何度过四年漫长的岁月，坚守着不灭等待你归来？

         

          我经历过这份痛，回想当年病危的老爸问我女儿还需要多久才毕业。当我告诉他还需半年时，他转过头，许久后哽咽地说：“我怕我等不到了。。。。。”

          而那位父亲的眼神里那抹不能割舍的血缘，已尽不言中。我只能望着他离去落寞的背影，默默地、深深地祝福他，保重啊！伟大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