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

         当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她努力的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疲惫不堪的她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恍恍惚惚的只记得她眼前一黑，双脚一软，趴了下去后什么意志都没了。

         

这其中，她昏睡的当儿，家人被她那一张雪白无色的脸孔吓得魂飞魄散，呼吸游丝，无论如何呼唤都没睁开眼睛看过他们一眼。手背上的点滴滴滴答答地不停在灌输入她的体内，一瓶接着一瓶，连医生都不敢对她下任何定论。

         

“她的情况不稳定，如果再过一天不醒过来，我们必须做更糟的打算。”医生只能摇摇头说。

         

“怎会这么严重？”

         

“她劳累成疾，像一根蜡烛，两头不停燃烧，已经把自己燃尽了。”

         

孩子焦急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妈妈那一头染黑的头发下冒出苍苍的白发，禁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呢南着道：“如果她不会醒过来，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撇下我们，我会恨她，也恨自己。。。。。恨她就这样离开，也恨自己没来得及让她过些轻松的日子，活回她自己。她已经为别人活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也为她而活啊？”

         

也许，是她还有无法放下的心结，没有完成的心愿，她总算醒了过来。就像她常说的，人生是一场还债的游戏，因为前世欠下，今生必须偿还。人与人之间的相识也是一场债，债还清了，就是离去的时候，没有留恋也无法挽留。

         

她变得沉默了，深邃的眼神是一抹没人能懂的茫然与悲戚。看着孩子的心痛，她很努力地配合，让她们牵着她的手，走了回来。像是在梦中，她听到了她们那份哀求，又怎么忍心不留下来，让孩子那份期待变成遗憾而恨自己啊？

其实，她知道自己很累了，累得几乎无法再喘下一口气。许多时候，她想放弃一切，就这样闭上眼，永远永远与这个多事之秋的世界脱离。此时，为了孩子留下，又是怎样的心境？矛盾啊！于是她只好选择沉默。

当她可以再次拖着疲惫的步子下床走动时，她突然开口了：“我想离开，能带我走么？”  

         

孩子错愕地看着她，惊讶得半天无法回应。良久良久，彼此的眼神交流着，仿佛想通过灵魂之窗达到彼此心灵最深处。

         

她知道这个要求也许太苛刻了，但这些日子里，她不停地反思，或者换个环境对她来说可以把封闭已久的心灵解开。继续留下，只会让她越来越窒息，下一次再倒下时也许真的是她放弃这凡世的时候了。既然孩子都说了要为她而活一次，她还拒绝什么呢？

         

是的，是时候活回自己了。是时候放下一切，快快乐乐地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走她想走的人生。

         

“你真的会跟我离开？不留恋么？”孩子小心翼翼地探问。

         

她的喉间哽住了。真的不留恋么？她知道那是天大的谎言，然而如果继续留下换取的是无尽的疲惫，她会选择转身离去。那一份无奈就永远埋藏在心扉的某个角落，直到尘归尘，土归土。

         

她故作潇洒地笑了笑: “你们已经不再需要我担忧，是时候活回自己，不是么？那是很久以前就跟你们协定好的啊！现在我却无法一个人去漂泊了，只好借用你的手牵着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孩子眼中闪着泪光，紧紧地把她拥住，许久许久。

         

她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她已经没有和孩子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依靠在孩子强而有力的怀中，她才惊觉她原来一直是那么脆弱，只是没有了可依靠的肩膀，她唯有倔强地仰起头，把整个世界扛下了。

没想到这一扛，就扛了大半辈子，失去自我的活着；错的、对的，开心、不开心的，她都在孤独地一路走来，多少的心酸与无奈却是没人能懂。许多时候泪已涌至眼眶，她唯有自嘲地扯扯嘴角，挺起头来继续迈步。

就这样，那一份撇不开的责任感牵引着她一步又一步、一年又一年地在艰苦中挨过。说她是傻瓜，她认了；说她是愚忠，她也认了。她一直在期待解脱的日子，而那一天将是她在人生道路上还清所有债务的时候。

或者是上天给予她仁慈，不忍心看到她继续没灵魂地活着。当她徘徊在生死之间的那道门外时，虽然没有把她带走，也让她从新思考怎么活回自己剩余的岁月。

她不敢肯定这个选择是对的，但她却勇敢地来了个转弯，只希望凭着内心的呼唤出走，不想在人生的路上留下遗憾的空白。

“啊！你要离开啊？孩子真棒，又孝顺哦！”

面对那些看似羡慕的眼光，她唯有礼貌地笑笑。

接下来的日子，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坦坦荡荡的为了离开而努力学习放下。唯有真正放下，前面的路才能无怨无悔地活回自己。而这一走，也许她不会回来；也许她会做短暂的停留，回味回味大半辈子活过的地方与人事。

终于，她随着孩子来到了飞机场，在一众亲友的祝福下办理了登机手续，进了候机室。此时的她，仍然很努力地保持着笑容，然而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隐约地藏着几许的依恋。毕竟这是她的故乡，再多的心酸也割舍不了那份情缘，更何况仍然有一些值得她珍惜一辈子的人与事。

         

她迈着千斤重的步子上了机，孩子在她回眸一望时，默默地、紧紧地拥住她。耳边轻轻地响起那首哀怨的老歌：

“想要挥挥手，手儿难抬，

想要说再见，口儿难开，

说不是爱，又觉得爱你满怀，

说这是爱，多么无奈！

这里的回忆，与青山同在，

这个情结，岁岁年年解不开！

说声珍重，我会归来，

问几时再见，我愿等待。。。。。”

          飞机冲入云霄的那一刻，第一颗眼泪悄悄地滑下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