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15, 2011

猫情

          送走了宝贝阿露,哀伤了好长一段日子,心想不要再抱小猫回来豢养,只要好好陪着老猫度过它剩余的日子就好。
         
然而,看到Sunkist躺在那一窝几乎全是雪白的兄弟姐妹中,它那一半橙色、一半灰黑斑纹,陪衬着胸部一片雪白,令它显得那么独特,是一只罕见的三色猫。那鲜艳的橙色特别吸引着我,脑海中闪过一粒鲜艳欲滴、令人垂延的橙,于是把它命名Sunkist
         
从它未张开眼,到它绕着脚边又是抓又是爬地缠着我,不再想豢养猫的坚持开始摇动了。虽然我多么希望它能够找到一个像我那样几乎过度疯狂疼爱猫的好人家,然而在无法为它物色那么一个完美的主人时,我毅然把它和一只与宝贝阿露相似九成的露咪抱回来了。
         
当我以为从露咪身上找回阿露的一切,当我认定它就是阿露投胎回到我身边时,它却演绎着阿露的历史,短短在三个星期内尿道感染阻塞,魂归天国了。
         
余下Sunkist咪咪哀叫了几天,我唯有把它拥在怀里,抚摸着它对着它呢喃。它仿佛得到了安慰,沉沉入睡,而我也在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一只那么可爱的三色猫陪伴着老猫。
         
于是,就在这种人猫互诉哀痛的日子里,Sunkist长得非常标致,老猫也逐渐接受了这只淘气的小宝贝。

看着Sunkist摆摆小屁股,突然扑在老猫身上,希望借此激发它陪着游戏,那种可爱的模样常常令我不禁莞尔。老猫毕竟已是十三岁,对猫而言,已是高龄老猫。有时受不了Sunkist的纠缠而反击,狠狠地展开一场精彩的猫战以告诉它谁才是老大。然而在猫拳往返的‘厮杀’中,老猫从来就没有真正让Sunkist受伤。

有时,老猫并不想动武,逃兵似的跳到我身上求救。Sunkist却没放过它,于是怀中一只猫,脚跟一只猫互相又是攻击,又时防守地‘礼尚往来’。夹在中间的我却往往无辜地变成真正的花猫,也深深地领悟到一只猫如果想赖在你身上,再怎么甩也无法甩开的!
         
Sunkist小姐乖乖地静坐时,散发着一身的高贵,但调皮时却一点也不温柔。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桌子与柜橱之间跳上跳下追逐壁虎和昆虫,即便是睡觉也要跳到柜橱顶上才能去会见它的周公。
         
因楼下有一群野猫,我怕它们会围攻Sunkist,没让它到楼下屋外去玩。但长大后的它再也不受困,会在车房的遮阴棚跳到鸡寮的屋顶,再跳到地面去。然而鸡寮的屋顶与地面有一段距离,它只能跳下去却无法跳上去回家。
         
待我忙完事务回来,想抱抱宝贝互诉猫情时,找遍房子也无法找到它,于是到露台去呼唤它。听到它在十来码的地面回应,我唯有急忙下楼跑到鸡寮处把它抱回来。此刻又饿又累的它,乖乖地靠在怀里,呼噜低鸣,即使是小屁股挨了几下也无所谓,只要能回家就好。
         
说到野猫,也不能完全算是野猫,只能说它们吃饱后跑回车房或屋外它们自己的住处。原是一只猫妈妈躲在家翁房里生产被发现了,爱心爆棚的我把小猫装进箱子,放在车房的杂物里,每天去喂养猫妈妈。
         
就这样,两年下来,一代又一代的小猫出世,有些自动消失,如今共有七只留下。待猫妈妈把断奶的小猫带出来,这些小家伙的戒心已很重,除了猫妈妈可以温顺的让我抚摸外,其余的宁可看着那堆猫料也要坚持保持一段距离。
         
然而,这些猫是绝顶的聪明,仿佛把我看得透彻。虽然无法抚摸到它们一根猫毛,它们确实那么有灵性,并遵守我们之间的协定。我的第一个要求是它们不可进到屋子来,尤其是楼下三婶的厨房和饭厅更是禁地。
         
它们对着摊开的门视如无睹,绝不越过雷池半步。有时我忙得忘了时间,它们只是乖乖地呆在门外,耐心地等待我下楼喂养它们,绝不呼天唤地地哀叫,即使饥饿了许久也不会翻动垃圾桶或捕抓小鸡。
         
对着一群那么有 ‘涵养’的猫,我真的服了,心甘情愿地每天供应两餐。每天微亮,它们已很有次序地排列在门外等待,对于围攻过来的鸡群抢吃,它们仍然严守我们之间的协定,眼巴巴地看着猫粮被叼光也会礼让地退到一边,绝不反抗。傍晚时分,只要看到我的车子转入路口,从屋前的草丛或车房里跳出一只只猫影,集合在门前,就为了等待晚餐的来临。
         
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家猫情缘,如今发展到豢养了一群野猫,它们是何等幸运遇到了我这个疯狂的爱猫人。而我,是否前世欠下了许多猫债,今世猫情爆棚,为猫如痴如醉?
         
若有来生,也许我想做只猫,就像这群猫一样幸运地遇到一个为猫疯狂的人,就不枉当一辈子的猫了。

Sunday, June 5, 2011

父爱无言

          一九八八年农历十月初八下午五时,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安然离开了。
           
 四天前,我联络报社朋友,以女儿身份恭贺您迎娶了第一位媳妇;四天后,再次登上报社,却是为您刊登讣闻。人生竟然可在短短的四天里,开了一个那么大的玩笑。惊讶的友人一时愣住,不知所措,而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告诉他这一切是真实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提着笔却无从开始,几经费思,才能完成原本只需三分钟便可一气呵成的文子,不知当时他内心的感触是何等感触啊!
         
在成长的过程中,断断续续从妈妈口中得知您是个道道地地的唐山人。然而,您的出生却是隐藏着家族的一段悲苦;原来大伯及二伯当年正值年少,却在一场唱大戏,人踏人的悲剧中,成了牺牲品,只留下两个姑姑。
         
也许是为了填补早殇的儿子,三伯和您相续出世,然而爷爷和奶奶却没从悲伤走出来,仍在襁褓的您也相续失去了父母,变成孤儿。在那举目无亲的日子,小姑送了人,大姑咬紧牙根把三伯和您拉扯大,十几岁就一起南下,漂洋过海来到了这里落地归根。
         
几经辗转,从初到依附在伊班同胞长屋中,为他们翻种,到了您有了自己一片土地,这些日子的艰苦,您却没对我们透露太多。三十八岁才娶亲的您,娶了年值十九岁的妈妈,倒是一时传为佳话。
         
而后,您离乡来到市镇,在店铺里当记账人员。原来您虽然只受了三年的学业,却写得一手好草书,做得一手好账。妈妈孤独一人留在乡下,艰苦地打理一千多棵胡椒,而我们也相续出世了。
         
从我懂事,您已归乡,协助妈妈打理椒园,但是大部分的时间是妈妈和姐姐们在耕耘,您只参与较粗重的工作。其余时间,您在编制洗胡椒用的大竹箩或修理胡椒用的大草席。这些手艺也许是您从伊班同胞那儿学到的,遗憾的是我们却一个也没遗传到这门技巧。
         
对一个来自唐山的父亲,也许是因为建封的思想,无形中造就了一道隐形的墙,隔膜着您和女儿们。在您眼中,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因此从小,姐姐和我的待遇永远都不如哥哥和弟弟们。尤其是哥哥,自小聪慧,更是您心中那块宝石。
         
当我们必须在烈日当空下汗流浃背时,哥哥就可以豁免了许多劳作,对我们是多么的不公啊!然而除了把那份不忿压抑着,又无法在学业上超越他,唯有认命,默默地苦干。
         
从餐桌上必须用碗筷,就可洞悉您对我们的传统礼仪要求是那么地严苛。从小,每每开饭时,必定经过您的一场特殊考试才能断定是否有荣幸与您供桌进餐。
         
我和弟弟们必须端着饭碗,右手握住筷子从每盘菜肴中为自己夹菜。从握筷的姿势,到把盘里一只半斤重的鱼夹起来,都必须经过您一番严厉的审查。最绝的莫过于要我们每人夹起五颗花生米,而往往这一关让我们功亏一篑。这一结果意识着我们必须端着那碗饭,坐在饭厅地板上一角落进餐,却从没人敢反抗。即使是面对着一脸神气的哥哥坐在您身旁,向我们示威,我们唯有默不出声地把饭吃完,心中在盘算着如何挑战未来一餐的严苛考验。
           
尽管表面的您是那么严肃,在我印象中,反而是妈妈抽起鞭条时,一点儿都‘不客气’地往我们身上鞭去,而您却只是默默无言地坐在一旁,抽着你的水烟,咕噜咕噜地不知是否在表示您的不满和同情,却也没有阻止妈妈的惩罚。
         
而后,您似乎自言自语地呢喃道:“生性一点就不会挨打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您会称我为‘女皇’,活在那种建封家庭的女儿是没有那种特殊待遇的,而我也不敢做个小霸王。但您鲜少呼唤您为我取的那个独特,却常常被同学们以谐音取笑的名字。曾有一次我不知壮了什么胆子,竟然敢对您抗议,您却严肃地指着我说,希望我像个统领万军的将军,而且是一个女将军。那时的您,眼中闪着少有的骄傲,仿佛已看到我威风凛凛地领着万军,奔驰于战场,杀个片甲不留。
          
第一次听到您为我述说一段历史故事,第一次在我心中,您是个高不可攀的巨人,让我既敬佩,又深深地感受到一股温流把您的爱填满了我的心胸。我不再埋怨我的名字,而是以一股傲气向取笑我的人宣布我是的将军 - - - 至少,是您心中的将军及女皇。就这样,我多了个那么特别的小名:女皇。 
         
也许因为这样,我却比姐姐们多读了几年书,当年整个村子的女生中只有我能完成高中学业,虽然没机会出国升学,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时的您已是白发苍苍,健康每况愈下。您因长年饮酒而引起胃溃,抢救回来不久后又因肾脏机能衰歇,差点再次就失去了您。这一病,您呆在医院三个月才回来,但健康已大不如前。
         
您开始期望有个媳妇,深怕哪一天就这么冬瓜豆腐,也有个媳妇送终。但是哥哥仍然在外国求学,根本就不可能为您娶个媳妇。于是,您把主意锁定在还在念书的二弟身上,甚至希望他九号念完就相个亲,为您娶个媳妇回来。
         
因为这个信念,您多活了十年。这十年里,您和妈妈就像去医院度假一样,一个回来,另一个进去。您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医院里的护士只要看到您的名字,就摇头叹息,接下来的日子要很努力祈祷您早日康复,快快离开医院,还她们清净的日子。然而,过不久,您又报到了,病房里又传来您和护士们的无尽止的争吵,而我们就成了护士长的出气筒,但为了您,只好哑口无言。
         
眼看您越来越撑不住,二弟突然答应为您找个媳妇,本来不看好的相亲,在三个月后开花结果了。原以为订了婚不久就可把弟媳娶回来,但女方多番借口,拖延到十月初四才能完婚。
         
这段半年多的日子,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眼看情况不妙,二弟带了弟媳来看您,您却奇迹般睁开眼,精神奕奕地撑过几天。一定要有个媳妇送终的信念支撑着您,您就这样坚持着,等着二弟结婚的一天。
         
当二弟和弟媳跪在您床前,恭敬地向您敬茶时,妈妈扶着孱弱的您坐起来,而您坚持喝完那口媳妇茶。您的脸上绽放无限的满足,虽然无法说话,眼中却发出一种感人的光亮,拉着妈妈的手腕,挣扎着想表示什么。当妈妈告诉您已为媳妇准备了一对手镯,您欣慰地点点头,带着笑容躺下。

我们深怕此时的您已无牵挂,就这样安心离去,但您没有。您是个守旧的人,您甚至为二弟着想,让他带着媳妇在第三天完成回门仪式,才选择在第四天离开我们。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这也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当我带着二姐回到家门,妈妈把我们挡住了。原来半小时前,您已走了,那时的我正在马路奔驰,希望和二姐赶得及回来见您最后一面,您却没等到您的女皇回来,这是何等的遗憾啊!
         
当我和二姐按着风俗从门外跪着爬进您的房间时,我的心情是那么的复杂:是悲痛,是遗憾,又是害怕,第一次看一个已往生的人会是怎样子呢?
         
旧式家庭的教育让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从来没机会参与任何白事的我,竟然无法压住惶恐看您一眼,还有一大堆的丧礼仪式都是懵懵懂懂地度过,叫我跪就跪,上香就上香,奠酒就奠酒,也因为是最小的女儿,我都是最后一个向您敬礼的。
         
当您的灵柩被推入墓穴中,我才惊觉您是真的永远离开我们了。我控不住哀伤地哭,却被告知此刻为了让您安心离开,是不容许再哭了。我哽咽着不停擦泪,却被赶小鸡般赶下山,又不准回头望一眼,心里的不忿无从呐喊,我的爸爸像丢垃圾般完成了他的丧礼。。。。。
         
而今,一切恍如昨日,却实实在在地已经过了廿三个年头。坐落在山顶,原来孤单的您,如今添加了许多新朋友,这些年别来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