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苹果，还有百合！”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你说过你会给我！”她的语气很坚持。
“有么？什么时候说过的？”
“。。。。。好久以前，你答应过。你说哪一天我病了，你一定会买给我。。。。。”她别过头，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我怔怔地看着她，脑海里闪出许多问号。她怎么突然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一直来，我只当着她在开玩笑，没把它放在心上。
但此时她语气中夹着央求，使我不得不认真思考。“为什么突然这样讲？”
她仍然背着我，缄默地看着前方。良久她回过头来，甜甜的一笑，耸耸肩：“哦，没什么啦，只是说说。来，我们是来度假的，别愣在那儿！”
她拉了我的手，向沙滩奔去，一直跑到不停溅上海滩的浪花才停下。像个淘气的孩子，她弯下身子不停地泼着水，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可掬，完全没有了刚才那一抹阴霾。
我感染了她的喜悦，也向她泼水，于是我们就这样互相追逐，仿佛回到童年的顽皮，溅湿了衣裳也满不在乎。
她累了，气吁吁地坐了下来，抱着双膝，目光落在遥远的水平线，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远方。我又开始感觉到围绕在她身边的那抹阴霾，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怎么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微微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摇摇头，仍然不语。
“你一定有心事！”我摇了摇她。
她用手指在沙滩上画了几下，把涂鸦抹去，再画了几下，幽幽地说：“谢谢你陪我来度假，真的谢谢你。。。。。”
“傻瓜！”我点了点她的鼻子：“出来玩就要开心啊！怎么那么忧郁呢？”
她回头看了我好一会，略带苦涩地笑笑：“有时，快乐不是属于你的，即使是短暂的，也无法真正属于你。。。。。很无奈，不是吗？”
“你的话怎么那么深奥？”
“是么？”
“我越来越听不懂。”
“。。。。。那就听不懂好了，其实。。。。。没什么的。”她断断续续，幽幽地说。
* * * *
她停在花店前，打量着一束又一束的鲜花，眼光很认真地在寻找。她扁扁嘴，有点失望地拉着我的手继续向前走：“走吧！”
“你在找什么？”
她不语，于是我只好陪着她从一间又一间的花店走着，直到她几乎要放弃了，突然眼前一亮，一声欢呼，伸手拿起了一束百合。她专注地打量着那雪白的花瓣，还有另一含苞待放的花蕾，嘴角上扬起来自内心深处的笑意。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对她竟然有那么多的不解。就像为了寻找一束百合，她可以走遍了整个市镇，近乎疯狂地要找到那一束花。而此时，她的脸庞闪烁着一抹难懂的光辉，那喜悦中夹着一种无憾的安慰。
她抬起头，扬扬手中的花，甜甜的笑：“美么？”
“喜欢？”
“嗯！”她很认真很努力地点点头。“我要买下它！”
当我伸手拿钱包时，她即刻阻止了我：“不！这是我人生第一束花，我要自己买。最后一束花就由你买，一定哦！”
我皱皱眉，没来得及搞清楚其中意义，她已经付了钱，再次拉着我的手，另一边拎着那一束心爱的百合，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开了。
那一整天，她就这么注视着那雪白的花瓣，怜惜地抚摸着它，失落在一个难懂的世界里。
* * * *
“今天陪我买苹果！”
她一身浅灰的衣着，脸色显得略微苍白。
我怔怔地望着她，真的开始不理解眼前这个人了。天哪，我们是来度假的啊！从第一天抵达就开始表明要苹果和百合，她并没有放弃这个莫名的念头，跑了整个市镇寻找百合，今天一大早却要买苹果，她是怎么了？
“走啦！”她开始撒娇。
我拗不过她，心想，苹果嘛，总比百合容易吧！可是，她却走了一摊又一摊，还没看上满意的苹果，原来买苹果也可以那么挑剔啊！
“喂，小姐！我可走不动了！”我开始抗议。
她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闪着泪光：“我答应你下一摊一定买，可以吧？”
我服了，买苹果不需要掉泪吧！
她果然在下一个摊位认真地挑选苹果，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每一种苹果她都选一个，也只选一个。那老板娘也傻眼了，也许这辈子没看过一个这样奇特的顾客吧，她哭笑不得地看看我，而我只能对他耸耸肩。
她还是没让我付钱，但却让我帮她提着苹果走回酒店。我发觉她每走一步，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几乎是拖着走。我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那苍白的脸色吓得我魂飞魄散。
“你怎么了？”我赶紧扶住她。
然而，她只晃了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 * *
“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医生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
一阵寒流直闯全身，我无法控制地抖着。我是在她的手提袋中找到一份医药报告才发现这个秘密 - - - 一个致命的秘密，我宁愿我一辈子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她家人么?”他皱皱眉。
我无法言语，只是摇摇头。
“朋友？很好的朋友吧？你不是跟她一起来度假么？”
算是吧，我心里暗付着。“她的情况。。。。。？”
“不乐观。等她的病情稳住了，你就要即刻带她回去。”
我不知我是如何离开医生的看诊室，也不知如何走到那间病房里。她背着我坐在窗前，我一直走到她身后，然而她没有回头。
我的心很乱，也很痛，像被撕成千万碎片那种的痛不欲生。在这生离死别即将来临的时刻，我才发现她不只是个朋友，而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深深地在心扉的某处扎根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后把她紧紧环抱住，把头靠在她的头发间，闭起双眼，竭力地抑住那股欲决堤的热浪。这还是我们第一次那么接近地依靠着，却无法听到彼此心中的呼唤。
良久，她举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背，轻轻地抚摸着，仿佛在安慰着我。又过了良久，她开口了，声音很低很远：“知道了？”
我无言地点点头，此刻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不要为我悲伤，嗯？”那声音夹着一股无奈的伤感。“人生路上相逢后，总有一天会走到路的尽头而彼此必须告别。。。。。”
我紧紧地抱住她，仍然无法言语，好像除了紧紧地把她拥住不让她消失外，我已不知道该做什么。
“苹果。。。。。百合。。。。。你会买给我吧。。。。。会吧？”几经挣扎，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一滴泪掉在我的手背上。
天啊！我能拒绝吗？那是一个垂死的人的最后要求，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啊！
我很用力地点点头，豆大般的泪沿着脸颊滚下来，颤抖着声在她耳边许下了最后的承诺：“。。。。。我会，一定会。。。。。”
此刻，无需任何言语，我已明了这两天来她为了寻找百合和苹果那股莫名的坚持。原来她只是想借着仅剩余的日子，找个机会让我陪着她去度假，为了不想带着任何遗憾离开而为自己演绎了一场告别。
* * * *
我把一束盛开的百合插入花瓶，在她的灵前摆上一摸一样的苹果，红的、青的、大的、小的，共八个。
八年来，每年两次，在她的生日和她的忌日，我风雨不改地来给她上香，带上那一束心爱的百合，还有她生前曾经为自己特别挑选的苹果，我按着她的遗愿一一给她带来了。
那笑容依然那么甜美，只是专注地注视那双眸子，你会看到一抹很浓的落寞。
也许，她没期望过会有人为她递上一花半果，然而今生今世，我会坚守着这最后的承诺。。。。。
